〚刘立云〛
中国铜
先前是泛绿的青铜；先前我们用这青铜
铸造彝，铸造尊，铸造爵，铸造觚
铸造编钟、车马、日晷
铸造器物中所有的食器、酒器、水器
兵器和乐器，还有杂器，比如熏炉、钟锤
镜面、杖首、金铫、滤斗、盖灯、笄
最多最普遍的是瓦釜，用于烹羊宰牛
饮酒，祭祀；也用于狩猎
苏东坡老夫聊发少年狂，锦帽貂裘
左牵黄，右擎苍，千里卷平冈
更多的用于战争，比如铸剑，铸枪，铸造
画戟、斧钺、钩叉、戈矛长缨、镞和槊
再有治国安邦的鼎，比如轩辕大鼎
一座方方正正、安安稳稳的后母戊鼎
气吞山河地立在那儿，可以把后来
欺负我们那个汪洋中的蕞尔小国
压得摇摇晃晃
到了黄铜时代，我们更是得心应手
更是熟练，可以像捏面团捏泥人一样
把铜揉成团，拉成丝，碾成粉
随心所欲地制造铜佛，制造
将军腰带上的铜扣，士兵手中的扳指
我们还制造铜牛，沉入水底
镇住河里的妖；制造铜壶
让远足的牧民把炊烟升上天空
把儿女生在黄沙的旋涡和脚印里
我们还制造铜钉，钉在
大殿鲜红的门板上，雕花的马鞍上
战马嘚嘚的脚掌上
而他们！我是说那个岛国的侵略者
那些觑觎我们的森林和煤矿
大豆和高粱；觑觎我们的天坛地坛
黄河长江，我们银子般的雪山
翡翠般波光粼粼的湖泊那些人
那些觑觎我们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在宽阔富饶的草原上
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人
他们刚刚学会铸铁，就疯狂地铸造
铁的装甲，铁的兵舰，铁的飞机大炮
铁的指挥刀、头盔、手雷
歪把子机枪和三八大盖
之后像潮水般涌来，侵占我们的家园
残忍地蹂躏和屠杀我们的同胞
那么好吧，让我们重操技艺，让我们
重新把炉火升起来，把硝熬起来
让我们把铸铜的技艺，铸剑的技艺
铸造风云雷电的技艺
重新拾起来，重新熔炼捶打，现在
我们铸造子弹！用黄铜铸造一粒粒
黄澄澄的子弹，长眼睛的子弹
让我们在前方打仗的将士，弹无虚发
在战斗中高唱：“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现在我们把全中国的铜，全天下的铜
把地上地下的铜，屋里屋外的铜
把车辕上的铜，刀把上的铜
老式戒尺上的铜，姑娘踢毽子
那枚铜钱上的铜，把喇叭上的铜
咕嘟咕嘟水烟斗上的铜
母亲顶针上的铜
孩子挂在胸前那把长命锁上的铜
女人发间插着的铜簪上的铜
手腕上戴着的铜手镯的铜
都投进熔炉！让它们熔化！
现在，我们用铜铸造子弹！
铸造储藏火焰的利器
并让它们呼啸，把一粒粒弹丸
像暴风骤雨那般射出去！射出去！
又一个铸铜时代来临，我们铸造闪电
铸造雷霆，铸造霹雳。让古老太行山
保家卫国的弹雨，铺天盖地
纪念馆一只铁壳船
河里的一把斧头，水中的一道闪电
一只铁壳船搁在纪念馆里
让我想到，黄河是大地上的
一条宽宽的沟深深的坎
那个年代这只船在河里来回穿梭
一次次砍开天上的暴雨
水里的波涛，波涛中转瞬凝成
黄土高原的泥沙
在咔嚓咔嚓声中，从南岸射向北岸
乘船的人也从南岸扑向北岸，他们
本来就是一群从南方走到北方的人
为此他们跋山涉水，穿过
33条河流，66个城镇，99座高山
当他们渡过黄河去打侵略者，是要
把对岸的72座山峰，架在胸前
当他们搏命的掩体
铁壳船的船头布满弹洞，拇指粗的弹洞
这样你就能想象铁中还有比铁
更硬的东西，比如
从侵略者的三八大盖和歪把子机枪
射出的子弹；进而你能想象为什么
有那么多趴在前舱的人
他们那么无畏，不惜把自己的名字
弄丢了
河水从河里流走了，故人在我们的故土
故去了，最终埋在我们的故乡
但请记住！他们是为我们
去战斗的，也为我们去死！去慷慨献身
而在祖国山河破碎的时候，如果把黄河
比喻成我们民族的一道呜咽的伤口
把反复抢渡黄河的这只船
比喻成缝补伤口的一根针，那么
你知道这根针，它断过几次？
沉过几回？锈过几重？而今
又该是怎样的“尘满面，鬓如霜”？
与一座雕像对话
我痴痴地望着他；他痴痴地望着
在机床上车削的那根枪管
五五式。总部下令制式生产，批量生产
一年装备16个团
因此必须不分昼夜
不分寒暑，他双眼灼灼聚起的那束光
从未散开，从未漂移和昏茫
一颗豆大的汗珠亮晶晶地挂在额头
都80年了，从未顾得上抬起手去擦
80年还有什么不能改变？80年
过去了的一线天修了公路
通往黄崖洞一座比一座高的山峰
架设了观光缆车
如果游人脚力雄健，有足够力量
踏着一级级台阶往上攀，在空中
可以放飞一架嗡嗡作响的无人机
为你导航，拍照，担当解说
而AI复制的那场轰轰烈烈的保卫战
已发往你手机，随手点开
立刻枪声大作，爆炸声和厮杀声
此起彼伏，烟火的效果栩栩如生
你没发现炉火已熄灭，机床已生锈
车间屋角的几只蜘蛛
把它们的网，编织到第N代，第NN代？
愣怔间，我把我头上的一顶帽子
戴在他头上，对他说，歇会吧歇会吧
警报已解除，你们制造的最后一支枪
已送进八路军太行山纪念馆
知道我送你的这顶帽子是谁送我的吗？
辽宁舰舰长！戴着它你是否听见
波涛奔涌而来？一声贴地而起的呼啸
像把天空哗的撕开一道口子？
告诉你
那是名为辽宁舰航母上的J-15舰载机
一飞冲天，像一支响箭插上天空
我们还有J-20、J-35、J-60
还有导弹、氢弹、原子弹
还有尚未公开在此，暂且称为
孔雀弹、天鹅弹、恐龙弹……
他怔怔地看着我，听得云遮雾罩
这不是做梦吧？他说八路军
不再需要我们黄崖洞造的枪炮
怎么对付穷凶极恶的鬼子？
我说80年过去了，鬼子早被赶跑了
80年过去，八路军也不叫八路军了
现在这支队伍，我们已经拥有
陆军、海军、空军、火箭军
已经拥有信息保障、战略支援
千里投送、太空拦截……
换句话说，我们已经拥有
天上的雷霆和霹雳
地上的狂飙和风暴
听到这些
眼前这座雕像流泪了，哭了
那情景，就像伟人在一首诗词里
写的：“忽报人间曾伏虎，
泪飞顿作倾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