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
童年印象中的“六一”,每一年与每一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因为我们都是农村孩子,虽然这是我们自己的节日,但我们却没有自己的想法,即使有想法也无法实现。似乎每一个大人都会这样说:“哎呀,放假啦,帮我们干农活吧!”我们没有钱,不能买自己喜欢的玩具。我们没有钱,不能去买好吃的东西。一句话,大人很少顾及孩子们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在家,好好帮大人干活;在学校,就好好学习。一切都很简单,而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在那样的大环境下,我们早已习惯了命运的安排。
每个孩子的力量都很单薄,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快乐。而这份快乐,便来自我们的集体,我们的学校。学校会很重视这个盛大的、属于孩子的也就是我们的节日。“六一”前夕,一种隐秘的快乐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流淌。这份快乐,不亚于新年带给我们的快乐。学校宣传队开始排练节目,二胡、笛子,吹拉弹唱,锣鼓震天。我们每个人都想偷偷瞧瞧,学校正在准备排练什么节目。因为许许多多事情,都会在“六一”那天发生。比如,宣传队的表演,犹如现在的“六一”晚会;比如,学校还要表彰一批三好学生;比如,学校还要给一批低年级学生戴上红领巾。隆重而又热烈的大场面,快乐而又欢腾的各种仪式,让我们喜笑颜开,热血沸腾。
我记得,好几年的“六一”都是这么过的。但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我上小学二年级那一年的“六一”。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两个班,当时并没有在村小学本部就读,而是在村南头的一个四合院里上课。上了二年级,我们才全部迁回本部,本部在村西头。学校不大,但也有好几百人。一升入二年级,我就感觉自己像一条小鱼从小池塘里游进大海一样,眼花缭乱。一排一排的校舍,瓦房。我们二年级的对面,就是三年级的教室。非常有意思的是,年级越低,教室里的条件越简陋。二年级的时候,一条长木板,两头用砖砌的台子支撑着,好几个人并排坐着,这便是我们的课桌。
听到学校的锣鼓响,我就偷偷躲在墙角,看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在排练节目。快“六一”了,他们排练的节目要在儿童节那天表演。哎,真有意思。那些大哥哥头上用白毛巾一缠,假胡子在鼻子那儿一卡,烟袋锅在手里一拿,弯下腰,颤颤巍巍地迈步。哈哈,活脱脱就是一个个小老头嘛!还有表演独唱的,表演集体舞蹈的,比如那个《剪羊毛》,真是好看极了。学校的宣传队里,招收的是中高年级、喜欢文艺、有表演才能的男女学生,还有会使唤乐器的。有个男演员的胡子掉在地上了,大家一阵哄笑,我捂着嘴偷偷乐。对了,后来,我也进入了学校的宣传队,不过,演的全是坏蛋的角色。
在我们二年级,也发生了一件大事。我感到神秘,好奇,兴奋,因为我们要入队。被选上的同学,“六一”那天要发红领巾,举行一个仪式。那个时候,我的听力很不好,严重失聪,一个耳膜被穿孔了。据说,是小时候打青霉素打多了。老师把数名同学的名字写在黑板上,我们采用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最终以票数多少来决定该同学是否当选。一句话,我们采用的是投票选举的方式。我的心里很紧张。一个同学在大声唱票,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得票多少。我记得那是一个一个的“正”字。得一票,写一画,写完一个正字,在下面再写第二个。我几乎听不见唱票的同学在喊谁的名字,但我能看见老师把票写在谁的名字下面。我紧张,心跳,唯恐票数不够被刷下来。那时,我是个小不点,又瘦又小,身体有病,同学们都不大愿意和我一起玩,所以我一直很担心我的票数太少。当老师宣布,我们这几个同学全部当选的时候,我的脸顿时涨红了,感觉全身都在发烧。
突然,我还没听清老师说了一句什么,几个刚入队的同学就拿着笤帚,向最后一排走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拿着一个簸箕跟着走了过去。原来,是我班的一个同学憋不住尿了。我们老师很严厉,这位同学不敢举手请假,老师让我们几个帮忙清理。我很同情这位同学,他虽然很壮,个子高,还是我的一个什么远房亲戚,但家里的几个孩子好像脑子都得了什么病。我们认真打扫,没有一个人嫌弃他。垃圾,还是我用簸箕倒进垃圾堆里的。
“六一”那天,我终于佩戴上了红领巾。我感觉一团火苗在我胸前燃烧。那种神圣庄严的感觉,多年后,仿佛还在脑海里弥漫。
我回到家里,把小胸脯挺得很高。从来都对我没有笑脸的父亲,竟然咧嘴露出了微笑。他大声夸奖道:“哎哟,我儿子都戴上红领巾了!”在父亲眼里,这是一份难得的荣誉,也是我获得的一个天大的成绩。
我一直记得父亲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