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既遥远又温馨

2025年06月03日

〚马述勋〛

炊烟

我的故乡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小村落。一片农田,数排村舍,小桥流水,鸡鸭成群,晚风拂面,炊烟袅袅,这一切,就是我儿时最温暖的记忆。

在我看来,家就是故乡上空的缕缕炊烟。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用柴禾烧火做饭,每一户人家的房顶两头都有烟囱,不管风吹雨打,日升月落,每天早午晚,都会升起缕缕炊烟。炊烟氤氲在村庄里,飘荡在房屋、树林、河流的上空,与草垛上啼鸣的公鸡、道路上蹒跚的老牛与奔走的马车、沙滩上欢蹦乱跳的孩子、田埂上荷锄晚归的农夫,共同勾勒出一幅美丽怡人的乡村画卷。

特别是早饭和晚饭的时间,夹杂着火星的淡蓝色炊烟,便会从各家各户房顶上的烟囱中冒出来,在朝阳或者夕阳的映衬下,笼罩在薄雾中的村庄愈发显得古朴、恬静、安详。

我的每一天都会与炊烟相伴。早晨,当我从炕上爬起来,看到窗外的烟囱开始冒烟了,我就知道妈已经在灶头忙活儿做饭了。傍晚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我和小伙伴们在田野里、小河边疯一样跑呀跳呀,直到夕阳西下炊烟升起,宅院中陆续响起大人们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叫喊声。当我大汗淋漓地踏进家门,妈一边嗔怪,一边扯下毛巾为我擦汗、洗脸。片刻之后,一家人围绕着饭桌坐下来,品尝妈做的饭菜,感受甜蜜快乐的时光,品味着清苦生活中特有的幸福与温馨。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人与烟才是密不可分的。人烟浩穰,炊烟不绝,沸腾的是亘古不变的亲情和薪火相传的乡风民俗,乃至中华民族绵延的传统文化。也许是炊烟里有着我无法忘怀的童年,尽管离开故乡多年,只要想起村庄里的炊烟,想起暮色中妈焦急的呼唤,那或浓或淡的炊烟,连同风沙中妈的泪水和白发,就会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老井

故乡老宅菜园旁边的老井,一直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脑海里,从不曾干涸。

这是一口颇有历史感的老井。我是1941年出生的,听父辈说,祖上好几辈人一直都在吃这口井的水。至于说这口井到底是什么年代挖的,什么人挖的,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打井没留下只言片语,实在是遗憾。

老井的四壁是用石头砌成的,露出水面的石头上,都长着一层厚厚的青苔,井台边上的青石板历经岁月的打磨,已是凹凸不平。

老井无言,无声无息地陪伴在几十户人家的身旁。我家老房子前后几排住户,就靠这一口井吃水,但在我的记忆中,无论年景是否干旱,这口井里的泉眼从未停止过涌出甘甜的泉水。乡亲们都爱喝这口井里的水,清冽甘醇,既解渴又养人,是当下的各种矿泉水不可比拟的。它默默滋润着周边的一方百姓,从清晨到黄昏,前来取水的人接连不断。洗菜,煮饭,洗衣,浇地,人们用老井里的水,滋润着房前屋后的菜园子和自留地,在那些饥馑干旱的年月里,无私地帮助乡亲们一次次渡过难关。

人们在挑水时相逢,小小的井台自然就成了一个社交的平台。乡亲们在这里寒暄交谈,家长里短的故事,天南海北的消息,常常会从这里传播开来。年轻力壮的,看到老者或者妇女孩童来挑水,不但帮他们提水,有时候干脆帮助挑着一直送回家。这样的场面让浓浓的邻里亲情荡漾开来,散发着纯朴而迷人的魅力,并一直刻在我的记忆中。

因了老井的牵扯,乡亲们简朴的日子变得生动起来,邻里之间也显得格外亲密。

通向井台的青石板小路尽管坑坑洼洼,但每每走过,似乎总有一种叮咛直抵心扉。远行的游子,血管里流动的,永远是老井里的泉水。思乡时,就会常念起天寒地冻时候,井水是那么温暖,烈日当空的夏日,井水又是那么清凉!

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多么想知道那个打井人的名字,他给子孙留下了天赐的甘泉,哺育着一代代无数鲜活的生命,造福着难以预知的未来。老井像一头默默奉献的老黄牛,不动声色地见证着时间的流淌和邻里温情的存续。

我无法不感恩老井,是它陪我度过快乐有趣的童年。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围着老井玩耍嬉戏。夏天,我喜欢舀一瓢井水往腿上一冲,冰凉的井水瞬间带走夏天的炎热。有时候,我们会跑到菜园里摘几根黄瓜,洗干净放在小筐里,拴上绳子,然后用手扯着绳子,慢慢把小筐沉到井水里。过一会儿再提上来,咬上一口黄瓜,堪比吃冰棍,煞是凉爽。百无聊赖时,我们就趴在井沿上,对着井口大声喊叫,聆听井下发出的回音。或者,我们都不说话,静静地注视着倒映在井底的白云,从蓝蓝的水面上漂走。

当然,我对老井也心存敬畏。当我们有时候在老井旁边玩得忘乎所以,大人们就会大声呵斥:“快到别的地方玩,这里不安全!”于是,我们只好恋恋不舍地跑到小河边,转天我们又聚集在老井旁,大人们为我们操碎了心……

我怀念老井,是因为它的诗意吗?还是它的悠远?还是它无声地抚慰着我?我说不准。

逝去的时间,总会留下某种斑驳的痕迹。而岁月的风尘,总会闪现怀念的光芒。

石磙子

在一个不起眼的老院墙角,我忽然看到一具在那里沉睡的石磙子。这一眼,电光石火般地敲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个年代,大豆、谷子、高粱、小麦等作物成熟后,从大田里拉回到场院,一层一层先摊开在场院上晒干,再一遍一遍用石磙子碾压,让它们的颗粒与秸秆和外壳分离。通常的做法是套上毛驴或骡马、老牛,让它们拉着石磙子碾压,有时,牲畜不够使,也有人工拉磙子,一圈一圈地从里往外往内碾压。这个活,我在读中学放秋忙假时干过,这一过程既锻炼了自己的体质,增强了对农民的感情,又体味了乡亲们生活的艰辛,当然也分享了他们的喜悦。

石磙子“吱扭吱扭”的声音一般都是响在酷热的中午时分。火辣的太阳照着草帽,草帽下流淌的是擦不完的汗珠子。然而,乡亲们在这磙子的响声中,看到的却是丰收的希望。有了这样的希望,即使顶着烈日,干活的精神头儿也越来越足。

石磙子一般都是用花岗岩石头做成的,在两头凹处再套上木框,再拴上长短适中的绳子,供拉磙子的人或者牲畜使用。你可别小看这种简陋的原始农业工具,它可是秋收的功臣之一。它滚动的声音多么美妙,秋天的果实经过这种声音的抚摸,渐渐地露出真容。石磙子是故乡秋天的一种标志,一道独特的风景,它跟乡亲们厮守着,艰苦的岁月被坚韧的信念慢慢带走。